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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丝洛斯by芝士
——十六年前,澄海来过这个地方。
龙的感觉器官比人类要多,使得他们记忆更加容易。乐器引发的气流振动、独特花圃的颜色和味道、红茶散发出来的微妙热度,他统统都还记得。
小提琴的事情,琏的项链的事情,那些改变了他人命运的关键事件,他反倒是仅留那么点印象好像有这回事罢了。
他坐在房间中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做不了。空间中小提琴的乐曲声和熟悉的毛茸茸的味道,它们由远及近,跨越时间,一点一点靠了过来。
有人从背后接近了他。
龙最灵敏的感觉就是气息,是人类不能察觉而偶尔将其称作类似气质的特质。
他没有回头,不必回头。
那双比通常人类还要娇小的手,轻轻覆上他的头顶。红色的尖利指甲插进银白发丝之中,拨开他疏于打理而缠出发结的长发,小心翼翼、满是柔情。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揽住他,柔软黑发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
温热的鼻息吞吐在他耳际,让他完全放松、昏昏欲睡了。
“__……”
澄海在钢琴声中醒来。
被他用冰冻住勉强止血的侧腹兼有被刀刃刺破皮肉的疼痛和寒冷侵蚀肌肤的灼热,在周期性失去力量的今天、玛那流失的感觉也让他感到身体十分疲惫。即使如此,出于习惯,澄海还是在睁开眼睛的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对不起,吵醒你了吗。”熟悉的声音不带一丝愧疚之意,来自琴声传来的方向。
悠扬的琴声和少女的解释,澄海没听进去。突然改变体位、再加上在他本就虚弱的一天里失血过多,或许还有别的一时没有注意到的什么原因,他感到一阵晕眩。
视野一片模糊,全部的感官都被调集起来用以探知周围的环境。在这片空间里除他之外的唯一活物,芙丝洛斯,仍在钢琴上倾注着全部身心,对澄海的状态全不理会。
“喂,”澄海低低地叫她,“过来。”
可惜琴师少女无动于衷,她或许没听到、又或许其实听到了,只是他的诉求远没有弹完手中的曲子更重要,连一句稍等的话都不给他。
“喂!”
那是一首挺偏门的曲目,在芙丝洛斯手里还有些生涩。音符全都集中在低音和高音的两端,除了跳跃之外还充满了要张开手掌才能奏出的八度音程,就宛如龙腾转飞跃的战斗姿态一般、骄傲而偏激。她在看到澄海战斗的样子之后突然有所领悟,哪怕会吵醒昏睡的少年也想立刻研习。
一曲终了,随着尾音消散,芙丝洛斯伸手拢了拢垂落耳边的发丝,从琴凳上款款起身,如同演出结束一般端庄持重。她还沉浸在乐曲的节奏里,走向澄海的步伐不自禁地踩着点,等得澄海好不焦急,差点被她气死。
尚有几步之遥,澄海就向她扑去,手伸向少女胸前——
——红宝石的项链。
芙丝洛斯回过神来,握紧项链后退一步,项链里闪过与她相似的面庞惊恐的眼神,“这个不可以。”
澄海一头栽在芙丝洛斯怀里,少女连忙伸手扶住。他没再说话,好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解释,保持埋着脑袋的姿势指了一下旁边的茶几。
像饿晕了的野生动物一样的少年让芙丝洛斯多了点耐心,她尽量温和地问道:“要喝茶吗,还是想吃点心?”
被幻视成小动物的那个抬起眼睛幽怨地望着她,瞳孔已经恢复了圆圆的形状。
芙丝洛斯只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停在那里的是一枚扳指。
她把扳指拿给澄海看,还在想是不是兄长落在那里的,白发的脑袋凑了过来,就着她的手咬下中间镶嵌的宝石。
“?!”
那个很贵的。这是年轻家主的第一反应,继而才真切地感受到眼前少年与人类是如此的不同。芙丝洛斯心里迅速浮现出当月的财报,出于对食物可持续发展的心态和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愧疚忍住没有发作,问道,“你是有点贫血吗?低血糖?”
“?”澄海没听懂这个人类词汇的意思,宝石在他脸颊一侧鼓鼓地,说出来的话也含糊起来:“唔、啊……玛那不足,大概。……奇怪,怎么还是有点头痛……”
始作俑者面不改色,选择性无视了最关键的抱怨。
恢复了一点精神,澄海从芙丝洛斯身上离开,神态从容地坐回沙发上。虽然并没有明显的表情,或许是宝石还在他嘴里打转、柔和了面部线条的缘故,看起来心满意足的样子。
芙丝洛斯跟着坐在他旁边,沏了一杯红茶递给他:“好像在撒娇一样呢。”
看在零食的份上,冒昧的发言就暂时不计较了。澄海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水,那种独属于人类贵公子的优雅气质和娴熟姿态让芙丝洛斯颇感意外。
夕阳从落地窗斜斜地照在少年身上,给漂亮的白色长发镀上一层金色的光。他的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不仅毫无血色,还隐隐着了点细密血管的清冷色调,很衬那只蓝色的眼睛。
“真意外呢……澄海平时总是很随性洒脱的样子,怎么说,很野性吧……虽然那也不失为一种美丽,但是有时候又像人类一样,还很有品味很有气度的样子,也很美丽,总觉得很奇妙。”
“?”
澄海再一次没有理解人类少女探究艺术的言论,对此不予理睬。
在这方面又很符合野兽的形象。芙丝洛斯无奈地笑了一下:“晚饭的话,人类的食物你吃吗?”
“不用了,前天吃过。”望着墙上一排排挂满的各式乐器,澄海随口应付道。
啊,是像野生动物那样吃一顿饭就可以好长时间不用再进食,是这个意思吧。饶有兴致地思索着澄海人性与野性交互的样子,她觉得对刚才的曲子有了更深的理解,一时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有那个啊。”
“嗯?什么?”
“木头做的,上面四根线,用一个挂着线的棍子滑来滑去的——“
尽管澄海的表述让人哭笑不得,芙丝洛斯却没有办法回答,清楚地感受到心脏被揪紧了。她下意识握紧胸前的项链,宝石的温度比平常还要冰冷。
好在澄海没有在乎她是否回答,自顾自地嘀咕道:“茶具也换了啊。”
什么?他在说什么?芙丝洛斯脑中一片空白。
“钢琴上面盖着的布、花瓶和里面花的种类、壁炉上的画,还有那个会响的玩意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银灰色的瞳孔里写满了震惊。花瓶和花经常更换暂且不提,留声机是爷爷决定要她继承家主之后最近才换的,但是琴罩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变过,而壁炉上的画,更是在她的亲人经历变故后才被撤了下来。
澄海不是第一次来,就算以前来过这间会客室也很有可能。但是不知为什么,她莫名地惊慌,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澄海,”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艰涩,“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不是只在客房的床上躺了一晚上吗?……是这样吧?”
“第一次?啊,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不在这里……”
少年的声音和她的心跳声一样响,冲击着大脑。
“……那时候我见到的是一个擅长那种木头乐器的男人,和一个怀孕了的女人。”
“他们……他们那时候……那时候怎么样?”
澄海刚才只是随口提起,听芙丝洛斯问了,也好像不想细谈的样子。
“……总之我把那个女的给…我当时带了霏的小玩意出来,把那女的肚子里的孩子灵魂切开了,后来男的找了女巫来,最后说会变成双胞胎。”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了,或许并非他刻意表现出不以为然,而是事件本身于他而言就微不足道罢了。他知道那个时候芙丝洛斯尚未出生吗?知道他见过的人是她的双亲吗?知道他所割裂的灵魂,最终成为了她和伊温吗?
“……”
沉默在空气中扩散。感受到奇怪氛围的澄海皱起眉头,一副困惑的样子,没有再说下去。
芙丝洛斯无言以对,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们不得不面对明明身为共同出生的双子却要遭受天赋资源的不对等、不得不面对相互之间爱恨交互的复杂感情;她在妹妹的引诱下、以其为饵料觉醒了先祖的血脉,以及最后,她代替她死去。
因为澄海的过失导致了她和伊温从出生起即被决定了拥有怎样的命运,这一切澄海并不知情。
如果、如果她和伊温没有被分开会怎么样呢?芙丝洛斯忍不住想到,却又想象不到。她已经记不清一起成长的童年时光里到底发生过哪些快乐的事情,但是那些因为有妹妹的陪伴而明媚起来的日子永远在她心底闪光。
她对澄海恨不起来,当然更不会感谢他。痛苦与幸福根出同一个因果,就连找回伊温失散的灵魂都是靠澄海的帮忙,让她不知该作何感想。
小提琴的旋律日日夜夜折磨了她数年,幸而现在伊温回来了。过去虽不能轻易过去,未来却将要来了。
她有很多想问的事情,彼时父母的生活状态、事件发生的细节、澄海来到这里的原由……但是在那之前,有一个问题盘旋在她脑中,让她不吐不快。
恋人也好、兄长也好,他们都没有办法解答。或者说,他们的答案都不能给她以信心去面对。
“澄海,你怎么看待……吸血鬼?”
在少女思考的时间里一直静静喝茶的澄海,不紧不慢地咽下茶水,回应道:“不了解。”
他摆着架子说完,放下了茶杯,同时快速抬眼瞅了一下少女的表情。
芙丝洛斯有点失望,继续追问:“那……人类呢?”
“自私、贪婪、愚蠢、脆弱……”这次轮到澄海周围气压下降,他不假思索地迅速回答,“我见过的人类里没有一个好东西。”
接触的大部分是人类、而且都算得上是好人的芙丝洛斯对这个答案大跌眼镜。她猜测澄海可能也经历过什么不想回忆起来的事情,比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澄海就是在被猎人追捕之类的。除了不感兴趣之外,她相当排斥听到不幸的事情,因此并不想过多了解。
“我也是吗?”
“你是人吗?”
澄海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
“……”
没想到被排除在人类之外,这比澄海说她也是个坏家伙更让人难过。
“只有像刚才那只虫子那样没用的玩意儿才会觉得你是人类。要不是你在那磨磨叽叽的,她早就被干掉了。”
“原来如此,澄海和我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呢。”
“就算你不承认,可是过来找茬的东西不会那样看你。自己觉得自己是什么东西,那可没用啊。”在芙丝洛斯看来过于残酷、对澄海来说只是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他那样说道,“比人类能打,那不是挺好的吗。”
……那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 可是她不是一直在自欺欺人吗?何况面前不善言辞的这一位,和哥哥还有恋人不同,他不会掩盖真相。
这让她多少好受了一点。
了解到不同的想法,还有人可以接受这样的异变,而且甚至在人类社会以外的地方是那么普通的事情,她觉得好像就变得没有那么沉重了。
澄海将本来就没有好好系扣子的领口扯大,撩开了长发。
芙丝洛斯向前迈出一步。
”谢谢你。“
与澄海面对面,她突然觉得有点紧张。但是那种紧张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心境又十分平和。像小时候和伊温一起玩过的游戏里,某些小小的不想被大人发现的仪式。
芙丝洛斯将双手轻轻搭上澄海的肩头,踮起脚尖。她比澄海要矮一些,但是少女已经长开的身姿和少年仍略显稚嫩的身体,——简单来说,芙丝洛斯作为女孩子算个子略高的,但是澄海作为男性就好像还小了一点,就像人类性别发育的时期有所区别一样,这让他们看起来 距离更近 更像是同龄人了。
她看见澄海露出惯常的不耐烦的表情,于是轻声笑了一下。
“我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