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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出手伤人后,零把他关在了宅中。
幼龙不解其意,结痂不久的伤痕带着回忆又开始作祟,澄海横冲直撞反抗着并不存在的加害,零把铮铮作响的锁链换了一种又一种、加了一层又一层,把少年的活动范围从庭院缩小到室内再缩小到特定的房间。而这只让澄海更加警觉、更加焦躁,最后彻底难以控制。
几次修缮后,为了防止平凡普通的房舍被反复破坏,再一次,琏被叫来做个无情的监管者。厚重的冰墙铺设满屋,把直降到隆冬温度的房间敛得更是逼仄了。
今天第二次醒来之后,澄海算是彻底耗尽了力气。看他毫无血色,琏不怀疑他又是冻醒的。背后双翼亦被层层绑缚,链条长度不够澄海站起来,只能坐在地板上。尽显疲态的少年自然向后倚靠,被冰得一个激灵,勉强挺直身体躲开冰面。
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那些淤青的额角、红肿的脸颊、开裂的唇角、还有未擦去的干涸的鼻血。有些是他自己撞的,有些是零打的。被异族折磨日久,对这种生物表现出先发制人的攻击性算不得过分;即使司寒也曾如此劝解,伤害了无辜之人,零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而再一次的囚禁,强求他顺从就范更是天方夜谭。剧本如此严丝合缝,在不幸眼见过两次的琏看来,这和旧日的高塔没有任何区别。而这样的轮回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了。
察觉到视线,澄海拽了拽披风,他手指僵硬活动不得,琏看着他勉强捏住布料,遮住了后颈煞白的指痕和肩骨沉黑的踢印。垂落的斗篷底下露出半截小臂,顶住地面,正颤抖着。琏猜他痛得难耐,是虚架着身子用手臂支撑,又没太多力气。若是忽略不时传来的嘶哑气音,只看黑色斗篷罩住的形状,都要堪称是优雅体面了。这会儿倒像个人族的矜贵小公子,看起来漫不经心,甚至事不关己似的。
琏回想了一下澄海的记忆,似乎确实有些场景和白塔的布置有所不同,只是他没有考虑过澄海到底住过几种笼子。
——有什么区别?
琏看着他,和旧日高塔中的记忆没有任何变化。澄海一如往昔,白发异眼,脏乱狼狈,面容没有丝毫改变,身形亦无生长的痕迹。
零是救了他吗?那日将他抱出囚笼的人,如今又亲手把他拴在这里。
寒冰的长刺在琏杖顶凝结,刺眼的蓝光让澄海皱了皱眉,继而迎上那道光芒。
“你没有什么继续活着的必要了。”琏的愤怒史无前例,操动冰刺,巨大而尖利的锐器直对澄海仅剩的眼,冰蓝中映照出冰蓝。
如此宣判是因为他没有未来。琏不相信零能教好澄海,如果这家伙有任何可塑之处的话,又何至于一次又一次不长记性地沦落至此。另一方面,他不觉得零身为人类的判断标准塞进龙的脑袋里有什么意义。他本就是会排除危险、袭击活物的东西,饿了会吃人,甚至算不得是错。如若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澄海被他打怕了、强扭了想法,下一次又被人类擒获去,又该怎么办?当真不能还手再任人宰割吗?而学不会零的规则,又怎么在他手下熬过那份暴烈的关切?
过去已经发生了,澄海成为这样的澄海了,只能不断地陷入这永无止境的轮回里,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至少琏算不到任何变数。如果他自己竟有一日要面对这样的境地,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被过去的螺旋吞噬。生命脆弱,在或坚毅的或锋利的面前俱是如此,对沉重的或庞大的更无丝毫招架之力。要折损自己的心,他宁愿一别。
但是为什么?澄海冰蓝的竖曈里,眸光毫无动摇。
“你……”琏气结,“不打算和我战斗吗?”
白龙安静地望着他。
缺乏对悲伤的认识,又怎么会懂得被留下的失意?
故事该结束了。不,是早该结束了。他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就该早早地死在高塔里。抑或者,像他这样的生命,从来就不该存在。
“何等的……愚昧啊,为何还来自投罗网?”
他在高塔中曾如此发问。未来早已被最初的选择所标定,正是因为我们会千百次地重复那个错误的选择。并非相似的境遇令他回到过去的牢笼,而是他铸造了过去的牢笼。
那时他问道:“你是希望回到过去的时间,以找寻希望吗?”
那只血红的眼睛混沌地看着他。琏探出心灵触角,以验证猜想。可是白龙的心象中没有回忆或幻梦,只有一片暴雪的荒原。
“也许你该在过去伤心的,只是当时未能察觉。”
但他没能找到姗姗来迟的心的碎片。
后来他以为自己明白了。他和澄海手持同样的剧本,愤怒在他们的过去与未来不断上演。
“愤怒与恨的界限在哪里?”他问师父。在得到答案之前,他见到了这样的白龙。
琏实在对他的油盐不进感到厌倦,冰刺稳稳升空。
三皇子素有威名,他的双手并不干净。无论是因他的决定而牺牲百万人还是亲手终结个体鲜活的心跳,于他而言都不算陌生。可惜他是术士,不是持剑的刽子手,竟从未察觉过。
蓝色的眼睛突然靠近,动作轻盈得让琏未及反应。那只眼睛中实在是毫无战意——他既没有反抗的意愿,亦不存在留恋或悲伤。或许正是那种无意让琏放松了警惕。
在这个距离下,哪怕龙再虚弱,咬断他的脑袋也是轻而易举。琏心下大骇,白发已从他脸侧掠过。
两人颧骨骨锋交会,澄海在他脸上轻轻掠过,带走了什么东西,退回原处。
什么东西?澄海困惑地皱起眉。他双手受缚,想试探也没法。
——他脸上的是水迹。
琏突然明白了,他之所以没有选择自我了结来避免痛苦的循环,是因为他没有死亡的概念。他根本就不曾想像过加诸于身的种种是否有尽头。
接着有更多的水迹,星星点点地洒落再琏面前的地板上。每一滴泪水落下,都带走他背后的一根冰刺,无声地融化进空气中。
澄海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你怎么了?”
“……原来……你会说话……”琏哑着嗓子喃喃道。
澄海无法理解除了愤怒之外的感情。这一点琏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不知是否是心灵链接的残留,鬼使神差的,澄海竟然理解了琏那继承自暴君、又刻意修行的无常。
他是心与水的术士,二者凝聚的某样东西却脱离了他的掌控,肆意流淌。
杀意确凿,却并非恶意、并非敌意,更像是祝福或祈愿。
他是为此感到悲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