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晴云流转，桑榆照彩，只远天外星斗倾漏，隐隐露出明夜一隅。 尉迟只当是龙族对天地的感知终归比人灵通，提剑在手，正欲发问，那白发的魔女却爆出惊雷般的大笑。 笑声突兀，尖戾的女声里合奏着白骨颌动与厉鬼号泣似的冥音，口口笑得前仰后合，尉迟以为是她做了什么手脚，剑尖下意识便指了过去。 口口笑够了，声音重新恢复成银铃般的少女声色。她抬起一只手在眼前把玩，咔嚓一声裂骨之音，天帐愀然变色，众人失去视野，只见明艳的红唇勾起，魔女幽绿的两只眼磷火一样停在半空。 虽有严冬背书在先，魔族行事莫测，纵是纳为助力，尉迟也不打算让她占了便宜，遂提气入剑，若对方袭来，这剑必结结实实地奉还。 剑气勃发，严冬不禁出声制止：“尉迟，先等——” 长剑收势不住，径住两团磷火劈去。金锤后发先至，从一侧掷来弹开了尉迟的剑，两柄武器均脱手而飞，嗡嗡铮呜不止。 众人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两盏亮光后知后觉地照了起来，一道来自采苦手中琉璃法杖，她提花灯一般地拎着；另一道是敖澈颈间系冠带子上的玉珠。 严冬头也不回地把剑抛回原主。 尉迟甩了甩发麻的虎口，用左手接了。 绿眼的魔女旋身现形，居高临下地瞪着尉迟：“怎么回事？这小子想宰了我！” 尉迟坦然地望了回去，没打算解释。 “嘁，”魔女啐了一口，转向严冬又咯咯地笑了，这次是少女和白骨一起笑的，“你该不会以为我带来黑夜，在黑暗中独自索敌——而你坐镇其中，还阻止了这个人类对同伴痛下杀手？” “唔。”严冬不置可否，事已至此仍未察觉出被愚弄就有点太可笑了。严冬又看向口口，后者冲他甜甜一笑，收了神通，晦暗的屏障尽入袖中。 折腾了这一会儿，已换了望舒当差，正一轮皓月明明普照，半点没有阴谋诡计的影子。 口口笑嘻嘻地去牵敖澈的手，白骨与龙爪相触，敖澈幻化成人形的指节顷刻抽长弯折，射出一道不容侵犯的金色屏障。被弹开的那只素手在金光之下灼为原型，森然一根白骨。 “魔女，别碰我。"敖澈冽然拂袖，龙爪敛回袍中。 口口毫不在意地笑了，随意拔掉废手，拎着白骨当折扇一样甩开。她把拇指与食指弯成一个圈放在眼上，飞近了去看敖澈。敖澈让她惹得烦，偏过身子，口口又飞到另一侧去逗他，嘴上还说个不停：“仙官儿大人，敢问凌霄宝殿可有昼夜更替？” “自然是有的。”严冬随口答道。 魔女又轻盈盈地笑了，她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举在敖澈脸旁，沧蓝的龙目与幽绿的鬼眼并排，她笑道：“阴曹地府没有白昼。我听说东海龙宫在深渊之底，想必同样暗无天日吧。” “胡说八道！”敖澈立马反驳道，“鼠目寸光，以己度人！我东海龙宫珍奇无数，珠光宝气光辉璀璨，光是这宝光就够照得海底明如白日……”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口口在半空中蹬了蹬腿儿，伸个懒腰，笑问：“哦。那什么是白日，什么又是黑夜？ “坐深海之底，小殿下可亲眼见过？” 魔女的声音突然清冷，面上一霎神色尽褪。 尉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敖澈没见过天黑，日暮交接的时刻，他看见天色黑压压地延申过来，便误以为是妖魔携来的阴气。 他倒没有笑，也没觉得被耍了，只是重新背好剑，多问了句：“你司云布雨时没在夜里过么？” 此话一出，敖澈脸上又显现出一种古怪的神情。 “司云布雨？谁？”严冬这会儿正气着呢，揭起短来毫不留情，“哪儿轮得着九殿下劳心费力呢,他就没干过这活。” “原来仙人也有这样天生便可得享荣华、不事劳动的。”尉迟点点头，自顾自语道。 “不然你以为？”口口接话，一副甚感无趣的恹恹模样。 严冬闻言皱眉，不禁辩驳道：“此言差矣。先时也与你解释过了，阿澈原是因五百年前舍生取义、修为尽失，才不复当年福泽一方的模样。他元神孱弱，仍待修养，故而龙宫的职责不曾分派给他。” 尉迟耸耸肩，他对什么灵魂转世、长生不老没有实感，也不信这些。他只信此世的功名，便只示意自己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