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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回来的时候澄海正在熟睡。确切地说,他已一连昏沉了多日。因为将自己出卖给人类的皇帝,零前所未有的雷霆怒火不易捱过。
跟零一起来的还有其他东西。大概有三、五个不同的脚步,至于与前一次是否同样,耳边不绝的嗡鸣声让他无从判断。澄海眼皮沉重,独角生出的附近像平白生出一片海,正浪潮翻覆。
自司寒重归本体陷入沉睡之后宅邸久疏打理,再无人细心添置炉火,只有零常住的这一间似乎还有几分温度。尽管贪恋室内温热,澄海还是动了起来。对人的厌恶自不用说,还有他更无法容忍现状被暴露人前。
胸腹贴着地面挪动,澄海用唯一还能活动的单臂拖着全身的重量向前匍匐。手与腿各拧折一边,即使指望爬行,还有被打穿的几根肋骨作祟。
眼前门楞逐渐变大、逐渐模糊。摸到实体时他几乎已经看不清楚,几次用力,拦路的屏障纹丝不动。正欲发作之际,木门却突然奇迹般大开。
来人重靴踩在他手背上,反倒吃了一惊。
澄海发出无声的哀嚎。没有动静不过因为他喉咙嘶哑,叫不出来。
“咚咚”两声,零扔下肩上一左一右扛着的两个醉汉,去抱澄海。
“你这副样子,还想上哪儿去?”零不无疼惜地责怪道,小心翼翼地揣着他。
往日零身上总是一股热气,此刻靠在他身上却有一分凉意。有了坚实稳定的身躯作参照,澄海才发觉自己像风中的树叶一样抖个不停。
零放下澄海,把他的头放上矮几。枕在后面的手抽离太快,后脑磕上桌沿的澄海仰躺着瞪视青年,他不喜欢这种角度,好像一种被料理的食材。但零轻轻拂开他额前湿漉漉的刘海,俯身用自己的贴住他前额,一派关切。
“怎么这么烫?”零顾自嘀咕着,捞过一坛酒,兜头浇下。
澄海动弹不得,只剩下脖子尚能自由转动,躲不过半张脸被泼满浊液,正好洗去干涸凝固的血迹,混成浅粉色一并流去。更有被灌入鼻腔的,触动胸内碎肋,让咳声都无力。
还没咳出名堂,零一脚踢在他肩头踹翻身子,一脚补在腰窝踢倒在地,接受冲击的还是半边水痕未干的脸。
零双袖挥舞,把矮桌上摆着的镇纸石砚茶具案牍通通扫落,不偏不倚琳琅地埋了澄海一头。
“来,来来来,”主人热情招呼道,“诸位与我一醉方休!喝不醉的,怎么醉下一场?”
方才被他丢下的几人互相搀扶着已经进来,只把漂亮少年当作桀骜的娈童,发出下流的哄笑。一有好事者煽风点火,马上一呼百应。他们说的话有几处关键用词澄海听不懂,但是从零爽朗的笑声中听得出师父颇为亢奋。
“不行,”零笑骂着摇头,“这可是我的爱徒。”
“徒弟?哪有人这样对徒弟的,谁家徒弟凭啥受你这份罪啊?嘿嘿,让爷——”
话音未落,长剑出鞘,探向少年的大手从腕处整齐分离,血脉喷涌,溅上蓬松长发,自然没入一片红色中。
血雾浇醒看客,在骇然的寂静中,惨叫姗姗来迟,又戛然而止。剑穿喉过,正插在那人大张的口中,划开舌头、顶破脑骨,将残躯带飞,远远坠到门边,魔剑正插在门框上。染血的青锋深陷其中,快活地摇摆锋鸣,似乎邀请,又是明晃晃的威胁。
“来喝啊,”剑主若无其事。醉汉全都醒了,回头看时,发现青年目光明亮神色清朗,根本没有半点醉意,继续招呼,“还要我再说一遍?”
剑锋当门,谁敢夺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正要求饶,银眸悠悠一眼,还是先前的飒爽笑意。
“我都忘了。”青年像突然想起笼中玩虫似的,不去计较众人反应,兀自把少年拎了出来,关切道:“你几天没吃东西啦?”
澄海剧烈又仔细地喘息着,喉头微动,没发出声音。
长袖浮动,兜了一掌风在他脸上。澄海又咳了起来,像是着急说话说不出,于是又挨两掌,全落在一边。
“……不——”字与字的间隔之中,三叠脆声连响,才让澄海把话讲完,“——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嘛!”零用无奈学生答不出问题的宠溺语气笑了笑,掐着澄海下颌左右细看。一侧光洁白净,另一侧深肿红亮,还有先前桌物砸落造成的划痕,被肿肉顶起,狰狞地翻开。
主人向外摊手,自有人奉上一杯。料送盏的人属实胆大,还是手抖如筛,洒了零一手,好在他也没在意,将杯口按在澄海脸上伤处,酒灼新伤,又顺势而下,淌进肩头锁骨弯里的旧裂口,疼得澄海左右挣扎,可惜零后手正托住他后脑往前按呢。
零扔开酒杯,指指血尸:“你也该好好饱餐一顿了。去吧。”
澄海看了他一眼。按说本应站不起来了,澄海余光扫过多余的观众,强撑着骨折的断腿慢慢移动着。
“你都站不住了,”零柔声哄劝,“跪下。”
少年猛然回头,深深地回望他。不似人目的冰蓝竖曈剧烈颤动着,毫不掩饰其中愤怒。
零沉声低呵:“澄海。”
澄海仍然望着他。仅有一条可作支撑的单腿弯折,他只能重重砸上地面。零颇为满意,用一种温柔的鼓励眼神回应,不再勉强他,奖励似的揪着澄海一臂一路拖行,把他掼到仍有温度的尸首上。
白发凌散,冰蓝的眼睛一刻不离开师父,对身下的东西看也不看,以人类之姿慢慢地俯下身去,叼住血肉。唇齿被血色淹没,只有异色的眼睛明亮异常。那少年是非人之物。他理所应当地撕下人的肢体,新鲜血液顺着线条优美的骨线滴落。
澄海吐出口中之物,啐到一边。愤怒的神色已经褪去,冷淡地眯着眼睛。
“哈哈哈哈!”零开心地笑了几声,蹲下来擦拭少年嘴边血污,恶作剧得逞一样得意,“看来味道不怎么样啊?也难怪,这作恶之人呀,想必都臭到骨头里去了!”
他笑吟吟地环视四周,名剑倒提在手。
“诸位说说,是不是啊?”
长影斜挂壁上,有水声和隐臭弥散开。
“还有谁?”零陡然拔高声音,抬手间矮几终于寿终正寝、变作两截,浑圆怒目一一扫射来客,“前日东林里有个女孩被害,那时候你们都在哪儿?”
零盘腿席地坐下,剑不入鞘虚虚靠在怀中,一手拎过澄海——少年踉跄着,腕与膝四点作支撑,俯跪师父面前。
澄海仍抬头看他,被一拳捶在头顶打得垂首。肩背上沉甸甸地落了什么东西,零不冷不热地吩咐道:“给我稳住了,洒了我的酒,先拿你给他们开开眼。”
“我给你们一坛的时间。想留下什么就留吧,未必会帮你们送到就是了。”
零顾自举起酒坛大灌,脆弱长颈突出起伏。
胆大的屠夫心下一横,正动心思,却听见轻轻的嘶鸣。少年微微侧首,正盯着他,那只眼睛蛇目一般,光彩诡谲。
壮汉轰然倒地。零还在畅饮,抬腿用膝头警告地拍了拍澄海脸颊,后者果然怒视过来,零埋在酒坛里看都看不懂,早有预料,引膝蓄力狠狠抽他脸上。
少年啐出一口血。
空坛落地一声重响,零拿这声当升堂的惊木,揉乱少年长发。
“别着急,就要到你出场了。”
刀眉轻挑,青年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哪位先请啊?”
老地方官最是精明,横竖孤注一掷了,拿出看家本领哭叫:“零师父、零大人,歹人都让你除了害了,我们十里八乡都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我想也是。”零露出少年人一般清爽的笑容,手扶上剑柄,“就这了吧?”
“不、不是,零大人,您到底还想听什么啊——”
“算了,你说的是,我想听什么呢?”零取过小杯,小酌如品茗,“我来说吧。十日前,那女孩去东林拾柴,被你们几个合伙玷污,抛在林子里。她青梅竹马的丈夫请告到你那里,被你差人乱棍打出,遂投了湖。”
“零大人——”一直没有作声的最后一人轻轻唤道。
“嗯,至于你呢?你是负责这个州的,这么大的高官,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但是你不知道你手下欺男霸女吗?这个狗东西,二姐嫁的夫家,那男的表舅在帝都也是个东西,跟琏说得上话,你就不敢动他,是不是?”
或许知道死到临头,那人反倒颇显冷静:“三殿下若在,从来不管这些事。”